写食物,汪曾祺就不提了吧,他写啥我都觉得好吃,写的文章比菜还下饭。曹雪芹、金庸、袁枚、梁实秋也都是谈吃的好手,作品里的食物一抓一大把,阿城写食物、吃喝场面时也特别带劲儿。
今天来说说老舍吧。
老舍的作品很少会花大段笔墨描写食物,但凡有,也仅寥寥几笔,极克制,且往往是为了推情节、立人物,美食不动声色地融入了故事本身。看过后,你会觉得写得真生动,如闻其香,如见其色,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却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但在杂文《大发议论》里有这么一段毫不克制的描写美食:
“烹调的方法既巧夺天工,新年便没法儿不火炽,没法儿不是艺术的。一碗清汤,两片牛肉,而后来个硬凉苹果,如西洋红毛鬼子的办法,只足引起伤心,哪里还有心肠去快活。反之,酒有茵陈玫瑰和佛手露,佐似蜜饯果儿——红的是山楂糕,绿的是青梅,黄的是桔饼,紫的是金丝蜜枣,有如长虹吹落,碎在桌上,斑斑块块如灿艳群星,而到了口中都甜津津的,不亦乐乎!加以八碟八碗,或更倍之,各发异香,连冒出的气儿都婉转缓腻,不像馒头揭锅,热气立散;于是吃一看二,咽一块不能不点点头,喝一口不能不咂咂嘴;或汤与块齐尝,则顺流而下,不知所之,岂不快哉!脑与口与肚一体舒畅,宜乎行令猜拳,吃个七八小时也。这是艺术,做得艺术,吃得艺术,于是一肚子艺术,而后题诗壁上,剪烛梅前,入了象牙之塔,出了象牙之狗,美哉新年也!”
这一段简直把中文的俏皮生动发挥到极致,后半部分,没一个字形容食物本身,光写写吃饭的情态和感受,就能让你整个沦陷在畅快淋漓的口腹之欲中。
下面是一些轻描淡写但寥寥几笔便勾勒出食物的韵味。
在《北京的春节》里面:
“腊八这天还要泡腊八蒜。把蒜瓣在这天放到高醋里,封起来,为过年吃饺子用的。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双美,使人要多吃几个饺子。在北京,过年时,家家吃饺子。”
“儿童们准备过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买杂拌儿。这是用各种干果(花生、胶枣、榛子、栗子等)与蜜饯掺和成的,普通的带皮,高级的没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带皮的榛子,高级的用榛瓤儿。儿童们喜吃这些零七八碎儿,即使没有饺子吃,也必须买杂拌儿。”
《离婚》中写火锅,真是揭示了火锅的真谛 :
“自火锅以至葱花没有一件东西不是带着喜气的。老李向来没吃过这么多这么舒服的饭。舒服,他这才佩服了张大哥生命观,肚子里有油水,生命才有意义。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间,生命的中心。他的口腔已被羊肉汤——漂着一层油星和绿香菜叶,好象是一碗想象的,有诗意的,什么动植物合起来的天地精华——给冲得滑腻,言语就象要由滑车往下滚似的。”
《骆驼祥子》里面写祥子吃老豆腐:
“歇了老大半天,他到桥头吃了碗老豆腐:醋,酱油,花椒油,韭菜末,被热的雪白的豆腐一烫,发出点顶香美的味儿,香得使祥子要闭住气;捧着碗,看着那深绿的韭菜末儿,他的手不住的哆嗦。吃了一口,豆腐把身里烫开一条路;他自己下手又加了两小勺辣椒油。一碗吃完,他的汗已湿透了裤腰。半闭着眼,把碗递出去:再来一碗!”
虎妞给祥子做的饭:
“馏的馒头,熬白菜加肉丸子,一碟虎皮冻,一碟酱萝卜。别的都已摆好,只有白菜还在火上煨着,发出些极美的香味。”
马上勾勒出一个有“香味、暖气”的家来。
再补一个,《天真的幽默家》里面黑英国食物……
“英国普通人家的饭食,好处是在干净;茶是真热。口味怎样,我不敢批评,说着伤心。”
(冬妮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