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中华民族,历史悠久,老祖宗一向倡导节俭,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美德少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桌全席,略加品尝即散去者,多留下大半桌佳肴,浪费程度令人发指。2013年一项倡导厉行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将盘中餐吃光、喝净、带走的“光盘行动”在全国兴起,得到许多民众、餐饮业经营者、公益组织的热烈响应。
为减少“舌尖上的浪费”,北京众多餐厅开启了行业内的“光盘行动”,为顾客提供“半份菜”、“小份菜”、“热菜拼盘”、免费打包等服务,鼓励顾客把没吃完的剩菜打包带走。另外有些餐馆原来在打包时会收取餐盒或塑料袋费用,也推出可提供免费打包服务,不再收费,而且还要使用环保包装,不提供一次性木筷和超薄塑料袋。
在北京人的生活中,拒绝餐桌浪费的习惯早已有之,无论是酒席还是家庭的一日三餐,人们把残羹剩饭,不分种类“折”(混合)到一起再度烩食,由于融合了多种饭菜的味道,所以味道非常独特,人们称之为 “折箩”。至今,一些老北京家庭出于勤俭持家的考虑,还保留着在大年初四这一天,全家人在一起把初一到初三剩下的饭菜合在一起大杂烩的“吃折箩”的习俗。
据说,折箩在汉代就有,名为“五侯鲭”,鲭,就是用鱼和肉及山珍海味烹制的杂烩。葛洪《西京杂记》卷二载:“五侯不相能。宾客不得来往。娄护丰辩传食五侯间。各得其欢心。竞致奇膳。护乃合以为鲭。世称五侯鲭。以为奇味焉。”说的是,汉成帝刘骜有一天心血来潮,封他五个舅舅为侯,他们分别是平阿侯王谭、成都侯王商、红阳侯王立、曲阳侯王根、高平侯王逢时,史称“一日五侯”。可他们兄弟五人偏偏不合,唯有娄护能出入各家宴席,他将各家美味拼合起来,做成“五侯鲭”,名动一时。
到了宋代,折箩又叫杂烩,传说老百姓因痛恨奸臣秦桧,恨不得食其肉来解恨,故取“桧”字的谐音,发明了这道类似乱炖的菜。宋代的典籍《东京梦华录》里就记载了好几种以“羹”的形式出现的杂烩,如:“群仙羹”、“百味羹”、“十远羹”等,一看名字就知道食材的种类少不了。
晚清年间,尤以“李鸿章大杂烩”最为著名。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清政府派洋务大臣李鸿章去俄国参加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礼,然后出使美国。李鸿章曾以家乡菜宴请美国政要,令人赞不绝口。当美国官员问及菜名时,李鸿章答曰:“杂烩”,翻译误译为“杂碎”(chopsuey),成为定名。于是西方人把好吃的中国菜称"杂碎",一时传遍美国。在中国本土则反叫做“李鸿章大杂烩”。中国文史馆的张伯驹先生曾写过《李鸿章杂烩》文,称它"驰名国外。凡在欧美中国餐馆,莫不有如此一菜"。
不过以上所说“杂烩”与“折箩”的不同之处在于,杂烩有时候是生食混合加工成的,所用并非剩菜,如“李鸿章大杂烩”的原料就有鱼翅、海参、鱿鱼、鱼肚、干贝、鸡肉、猪肚、火腿、鱼肉、冬菇、鸽蛋、腐竹、玉兰片等,制作工艺也非常复杂;而折箩一般是把做熟的东西再混合起来加工,这里的“折”就是“倒过来倒过去”的意思。
著名的传统相声《珍珠翡翠白玉汤》讲的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一次兵败安徽徽州,逃至休宁一带,腹中饥饿难熬,命随从四处寻找食物,随从找到一些剩饭、白菜和豆腐,加水煮了,端给朱元璋吃。朱元璋食后,精神大振,问到“这是什么美食?”,随从苦中求乐顺口答道“珍珠(剩饭)翡翠(白菜)白玉(豆腐)汤”。转败为胜后,朱元璋下令随军厨师大量烹制 "珍珠翡翠白玉汤",犒赏三军。
无独有偶,传说八国联军进犯北京之时,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携随身侍从被迫西逃。途径京西怀来县时,由于众人疲于奔波饥渴难耐,只好在路旁一平民家里歇脚。热情好客的平民夫妻二人热情招待客人,妻子准备饭菜的时候,夫妻二人遇到了难题:兵荒马乱的年月,穷苦百姓的生活水平自然不高。菜准备好了,是菠菜、豆腐,饭却成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聪明的妻子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她把小米煮成八成熟时捞出来,拌上少量白面后金黄的小米就变成了又匀又圆的面颗粒,然后倒入调好味的菠菜、豆腐汤内,几分钟后,一大锅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面汤就展现在众人面前。慈禧太后吃后说:“这个汤?味道不错。这汤叫什么名呀?”丈夫答:“这汤是我们本地一绝,叫‘珍珠翡翠白玉汤’”。慈禧太后听了龙颜大悦,连眼皮都没抬,就拉着长声说了一个字:“赏!”
“珍珠翡翠白玉汤”道出了“折箩”的做法,就是残羹剩饭在一大锅里咕嘟。
早年间,遍布街头巷尾的大小饭馆每天都会剩下许多饭菜,有的菜甚至只动了一筷子就不用了。一些店主看着剩菜扔掉了太可惜,干干净净地倒在一起,晚上打烊后,在门口支一口锅,一边咕嘟一边卖给过往的下层顾客。对于一年到头少见油水的人来说,买些折箩回家添点菜叶或加点汤水,烩烩煮煮,加热灭菌,鸡鸭鱼肉海参虾仁尽在其中,就算遍尝“佳肴”了。市面上还有一些商贩和饭馆建立联系,花不了多少钱从饭馆收来当日的剩饭、剩菜,商贩拉回去,按类别加工成不同的折箩饭菜,盛在桶中,沿街叫卖,七八毛钱就给盛一大碗,再卖给穷人和苦力,以为饱腹充饥,柜上每天还可以有卖折箩的收入。
上世纪四十年代前后,折箩摊在京津地区很是流行。卖折箩时,商贩盛折箩时也有门道,鱼肉与青菜的多少全凭卖主手底下的那一舀,熟主顾也许会多得到一些荤腥。南开大学历史学教授来新夏先生2012年在《今晚报》发表了一篇“来新夏‘吃折箩’”的短文,回忆了那个年代在天津吃折箩的情景:“天津劝业场附近就有一个卖‘折箩’的摊,似乎就在原九路汽车站附近,一次可容七八个顾客,大多是三轮车夫、挑担走街的小商贩和中学生。我就是一位常客,每周至少有两三次从家里带饼子或馒头,到‘折箩’摊,花一毛钱,从滚开的大锅里盛一大碗‘折箩’菜,吃得满头是汗。有时还带着铝锅,买两份带回家烩菜,真是价廉物美。有时还能在碗里夹到鱼虾和丸子。有一次,在‘折箩’摊上,我夹到一缕像粉丝那样的菜肴,旁边一位小商贩告诉我说,这是鱼翅。我又仔细看了看,急忙吞下。吃‘折箩’菜,让我吃到从来没吃过的东西。我三年高中,一直光顾这家‘折箩’摊,直到去北平辅仁大学求学为止。”
自然,高档大饭店是不卖折箩的。一方面,大买卖不在乎这点小钱;另一方面为了避免让顾客猜忌,吃客们剩下的菜再多、再好,也一定倒掉。只有在一般的二荤馆或一些中档饭馆才有卖折箩,但是一些店主认为“卖折箩”的名字不太斯文,于是创造出了新词:“合菜”或“落菜”。遇饭座多、宴席好时,餐后所剩饭剩菜多,质量也好,虽然是剩的,但往往口味不错,加之厨师有“回勺”的手艺,有时吃折箩确实还很香,还能吃到鸡鸭鱼肉。如果遇到饭座少、散座多,所点的菜品档次低,好菜所剩无几,折箩也就没什么油水了。有个故事,说有个逢人就吹嘘昨天晚上他吃了很多种大菜,里面有半个丸子、一个鱼头、两块牛肉,还有个翅膀。人家问他,是鸡翅膀还是鸭子翅膀?他说不出来,一下露出马脚,原来此人吃的是折箩。
有些饭馆也将折箩菜赏给跑腿儿的下人或者请来的帮工,作为工钱之外的额外好处。饭馆的厨师们在做折箩菜时,发挥了各自的技术优势和聪明才智,制作出一些“折箩美食”。比如,炒木须肉中有肉片、黄花、木耳、鸡蛋,只要加一点口蘑、对上白汤、一勾芡、打花椒油,就是一锅好卤,可以香香地吃一顿打卤面。还有,宴席中剩下红烧肘子、锅烧肘子之类的大件猪肉菜,将其肉头、肉皮和肉块等边边角角的剩料剁成肉丁,加葱姜、黄酱、香油、淀粉、酱油拌成馅,挤成丸子下锅一炸,做成煳香四溢的炉肉丸子,配上椒盐、卷烙饼,吃起来惬意十足。
旧日,北京人家办事,成桌的酒席开过去,如果又来了几位朋友,再摆一桌又凑不齐人,主人自谦:“别见外,咱可得吃折箩了。”其实这里折箩也不是吃剩下的菜,也是整条的鱼,整块的肉,就是凑不齐“桌”,不成敬意。朋友们也不挑剔,戏言道:“这就是‘满汉全席’,家常便饭,比什么都香。”上世纪70年代末,在北京郊区还保留着这样的习俗:操办完红白事的流水席后,主家把剩菜进行整理组合,剩肉装进一个盆里,类型相同的蔬菜装进一个盆里,然后一碗碗盛好,由主家送给村里的各家各户。 不仅是酒席,就是吃酒席之后剩下的食物也算作待遇之一。
并非只有百姓人家才吃剩菜混合的“折箩”,即使是富贵人家,也吃折箩。据孔子第77代嫡孙女孔德懋老人《孔府内宅轶事》所载,她的父亲、第76代衍圣公孔令贻就极爱吃折箩,当地人称“渣菜”,每到曲阜城里大户喜庆之筵,他还会差人端着盆去索要“渣菜”。
新时代、新风尚,折箩时代早已结束。餐后“打包”成为人们既经济实惠,又讲究卫生的共识。从卫生安全角度看,即使人们在家里将打包后的剩菜加工成折箩,也须注意饮食卫生,譬如因为绿叶菜会随着时间推移会产生亚硝酸盐,反复加热,还会导致营养成分流失,所以做熟的绿叶菜尽量不过夜;剩下的米饭、馒头等面食,也最好在两三天内吃完,反复加热或把吃剩下的放入冰箱,容易滋生细菌;吃剩的饭菜再次食用,要用蒸锅或微波炉热透。如今,餐馆早已不再卖折箩了,至于某些饭店回锅“折箩”当新菜或从中提取地沟油,实为诚信的缺失、道德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