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宛北季”话烤肉

烤肉是很多人喜爱的美食,如今韩式烤肉、巴西烤肉、土耳其烤肉等风味餐厅在京城火爆非常、门庭若市。而作为在北京饮食文化中久负盛名的京味传统烤肉,却鲜为人知。北京烤肉与烤鸭、涮羊肉并称为京城三大风味名菜。

自古以来,北京地处农耕、游牧和狩猎民族的交汇地区,是中原农业经济与北方草原畜牧经济商品交换的集散地。特别是元、明、清成为都城以后,各民族人民纷纷聚集于此,他们将本民族风味食品也带入北京。北京地区饮食文化受草原文化和黄河流域文化影响,具有鲜明的北方民族特征。涮肉、烤鸭和烤肉,这三种美食虽渊源不同,做法各异,但却都拥有百年历史浓缩下来的厚重与深远。对这三道美味追根溯源,既可以窥得京城近代发展的风云变幻,又可以一览北京人在“饮食”二字上的执着与挑剔。

如果说涮肉与烤鸭中反映出来的是老北京人儒雅与精致的一面,那么烤肉中折射出来的则完全是其豪放洒脱的另一面,老北京人根源中残留的游牧民族尚武的遗风,借一道烤肉被完完全全地勾勒出来。真性情的流露赋予了烤肉野性的魅力,哪怕是沉浸在风花雪月之中的文人骚客,在面对烤肉时也难以招架那份率性与不羁。素有“民国第一写手”之称的作家张恨水,在客居北平之时也难敌烤肉的诱惑。在他的《风檐尝烤肉》一文中,张恨水以其生动的笔触把吃烤肉的酣畅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吐着火焰的松柴,还是一刀下去似牛皮纸那么薄的肉片,亦或是食客们将长袍一撩,右脚踏在凳子上的吃相,都成为张恨水魂牵梦萦的炙热记忆。这种只有摆脱一切规矩束缚方能尽享其乐的美食,自然是平民阶层最难以割舍的味道,老北京人性子里的那一股豪爽劲儿,随着噼啪作响的松枝被一起点燃。其中的真实与自然,或许是烤肉令老北京欲罢不能的、隐藏在美味之后的另一大因素。当然,若仅是吃得畅快,烤肉或许还难以与涮肉、烤鸭齐名。能成为公认的京师三大风味菜肴之一,烤肉自然也有自己的传奇。

如今,北京烤肉已是传统的清真名菜,说到烤肉的历史,却还要跳出北京这个圈子,将视线放在以游牧为生的蒙古族之上。北京烤肉源于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特别是蒙古族的饮食习惯。原始的烤肉方法是以羊肉为原料,牧民们以刀割肉,再用牛粪烤熟,羊和火成为了制作这道美味最关键的两大要素。这种烹饪方法依旧难掩其中的原始气息,但却是在当地人与环境磨合的过程中自然产生的。到了元代,人们又逐渐摸索出“掘地为坎以燎肉”的烹饪方法,而烤全羊也成为招待贵客的无上美味。元宫廷饮膳太医忽思慧所著的《饮膳正要》中,绝大部分都是以羊肉为主料的。因此,在这个由蒙古族建立起的王朝中,烤肉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其身影也不仅仅出现在草原帐篷之中。

到了明朝,虽已改朝换代,汉人又重新坐拥天下,这道蒙古人的美味却并没有因此淡出历史。烤肉依旧是宫廷的宠儿,烹制方式融合了中原一带炙品的做法,把牛、羊肉嫩部切片腌渍入味后放在炙子上烤香即食。刘若愚《明宫史•饮食好尚》一书云:“凡遇雪,则暖室赏梅,吃炙羊肉”。这道塞外浸着质朴与自然的美味,在走入中原宫廷后终究还是染上了文雅的味道。明朝的《宋氏养生部》中记载了一道“酱炙羊”,其做法是把肉切片“研酱末、缩砂仁、花椒屑、葱白、熟香油揉和片时,……慢火炙热。”可见此时的烤肉在做法上愈发精细,滋味也更加丰富,这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互相碰撞所诞生的美味。

明末清初,烤肉传到了民间,这一草原美味在中原也感受到了人们的热情。《帝京岁时纪胜》云:“烤羊肉、热烧刀,此又为游人之酌具也。”道光年间,诗人杨静亭也曾写下“严冬烤肉味堪饕,大酒缸前围一遭。火炙最宜生嗜嫩,雪天争得醉烧刀”的诗句。不难看出,古人们已用亲身经历向我们证实,在数九寒天来上一口烤得滋滋冒油的牛羊肉,喝上一大口热辣辣的烧刀子酒,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浓浓的暖意。如果再求舒坦,那就再来一碗绿豆小米粥或荷叶粥,顺肠胃,降火气。用来自塞外草原的美食来对抗北京的寒冬,实在是再美不过了。而且,对向来重视食疗的中原人而言,秋冬季进补一些羊肉恰恰与自己的养生之道相适应。因此,烤肉渐渐地在民间流行开。

烤肉使用的炊具是用熟铁铁条排列而成的一种圆盘形“烤肉炙子”,下面燃以松枝或木柴。将切好的肉片加入酱油、绍兴酒、姜汁、白糖、芝麻油等调料拌匀,同葱丝一起放在炙子上烤,边烤边用长一尺五寸的大竹筷子翻动,待肉快熟时加入香菜段继续翻动,直至肉熟后盛入盘中,就着芝麻烧饼、糖蒜或嫩黄瓜吃。

过去,烤肉的主要吃法有两种,即文吃和武吃、文吃便是服务员将烤好的肉送到顾客的餐桌上,顾客可以直接品尝。而武吃则要考验食客们的手艺了,这种自烤自吃的方法还带着些许原始烤肉的痕迹,有古代食馔习俗的意味,对现今的食客们而言却是首选,要的就是大快朵颐间的爽快。武吃的时候,顾客们要围炙子而站,因炙子架在桌子上,位置略高,食客们还要抬起一脚蹬着板凳,拿着长筷子将腌渍好的肉摊在松香缭绕的炙子上翻烤。取料、火候全凭顾客自己掌握,若再是佐以美酒,人人“屠门大嚼”,其中的酣畅只有吃者才能体会。这样粗犷豪放的做派,难怪会被称为“武吃”。清人张元埙写《古都杂咏》竟说,为吃烤肉,牙齿落尽也不惜。京城文玩大家王世襄先生曾如此描写北京人,尤其是旧京文人对武吃的钟爱:“记得五十年代前,每次去烤肉宛总要等到那副老炙子腾出空儿时才去烤,一足蹬板凳,一手执长筷子,随烤随吃。宛家大掌柜边按肉挥刀,边朗声递加由二掌柜报来顾客食用的数量,心算口宣,账目绝无差误。特殊风味,固然大快朵颐,这屋矮如船,松烟氤氲的特殊环境,对我也是一种享受。”可见,平时斯斯文文的人,在面对烤肉时也会丢下那份矜持,投入到武吃的酣畅淋漓中。

清朝中叶以后,以烤肉为业的店家也出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同时,烤肉的技艺也在日臻完善。清魏元旷的《都门琐记》中记载:“正阳楼以羊肉名,其烤羊肉置炉于庭,炽炭盈盆,加铁栅其上,切生羊肉片极薄,渍以诸料以碟盛之,其炉可围十数人,各持碟踞炉旁,解衣盘碟且烤且啖,佐以烧酒,过者皆觉其香美。”不管是烹饪用具,还是食材调料,都比烤肉本初的模样精细了不少。一些专营烤牛羊肉的摊点和店铺逐渐发展成为著名老店。金受申先生曾说:“北京烤肉除各大羊肉馆以外,一般食客均以正阳楼为最好,其实也不过尔尔,没有什么特别好处,所用羊肉和羊肉馆一样用冰冻过,再用石头压过而已。此外,便是北京的‘烤肉三杰’:‘烤肉宛’、‘烤肉季’、‘烤肉王’。妙在三家都是小规模营业,就是口袋里只有几毛钱的客人也可进去一尝。”

曾经的烤肉店面虽多,但大多却难以抵御岁月洪流的冲击,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如今的北京人提到烤肉,最常说的便是“南宛北季”,指的便是流传至今的两家烤肉名店。“南宛”即位于宣武门内大街的烤肉宛,因靠近南城,故而称为“南宛”。“北季”则是指位居城北什刹海的烤肉季。这两家虽然字号不同,但都以烤肉为主打,只不过烤肉宛以烤牛肉著称,而烤肉季以烤羊肉见长,各有各的立身之道。这两家烤肉店同为百年老店,并且当年都起于沿街摆摊,顾客足蹬板凳,自烤自吃,后来生意兴隆,才将这北京的街边风味移居雅室,成为富贵人家和文人墨客的集散之处。从最初烤肉店星罗棋布,到如今两家共分天下,烤肉宛与烤肉季能够得到历史的垂青,自然有其特别之处。

【安儿胡同烤肉宛】

据档案文献记载,烤肉宛创建于清康熙二十五年(公元1686年),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即便在老字号中,这样悠久的历史也是不多见的。烤肉宛的原址在西城宣武门附近的安儿胡同西口,故在早年间又被称为“安儿胡同烤肉”。最初的烤肉宛,不过是由一位京东大厂的宛姓回民,推车下街卖牛羊肉发展而来的。到了第二代,这个不起眼的牛羊肉摊摆上了烤肉炙子,卖起了烤牛肉。虽没有自己的店面,但胜在烤出的牛肉溢油、飘香,鲜嫩赛豆腐。除此之外,还兼卖包子、烧饼等吃食。地道实惠的美食让这家烤肉摊子渐渐有了稳定的客源,因选肉、切肉都很讲究,人们称为“宛伯”、“烤肉宛”,被一些人熟知。直到宛姓第三代传人宛玉魁在安儿胡同西口路东买下一个店面,“烤肉宛”的字号才真正立起来。那时的烤肉宛,规模不大,在店门前搭起天棚,摆上四五张油桌,每张桌子上放个烤肉的炙子,再布置上几条二人凳。虽然从今人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布置实在有些难上台面,但对于热爱烤肉的顾客而言,却是一切必备的要素都齐全了,只待冒着油花儿的烤肉上桌了。天热的时候,人们都喜欢聚在天棚下,伴着清风品尝烤肉。等天凉了,则又转战店堂里面。这样一年又一年,由于选肉精、切片薄、松木火、作料全,生意兴隆,烤肉宛闯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

“安儿胡同牛肉宛,兄弟一家尽奇才。切肉平均无厚薄,又兼口算数全该。”东余先生的这首旧时竹枝词,写出烤肉宛的特点。朱家缙先生在《老饕漫笔》序“饮馔京华50年”中也描述了当年烤肉宛的情景:“烤肉宛这个名词本来也是没有的,我的青年时期,人们都说:‘到安儿胡同吃烤肉。’当时在安儿胡同西口外大街路东有两间小平房,门前搭一个小棚,棚下放两张方桌,上面放两个很大的铁炙子,几条板凳,一辆独轮推车上面摆着案板,是切肉的地方。弟兄二人经营这个买卖。弟弟是个大胖子,负责照管顾客来的先后次序和管存自行车以及端盘端碗。哥哥是个大胡子,负责切肉和算账。他这里主要是牛肉选得好,切得好,铁炙是宽条的而且年陈日久的铁条,被油浸透,所以好吃。吃完肉可以到屋里坐在炕上喝粥,这就是当日的情景。”

到宛氏第五代传人宛起瑞掌柜时,烤肉宛已成为驰名京城的清真大馆子。宛起瑞依着人们的习称和回族群众的称呼习惯,将“烤肉宛记”改为“烤肉宛”。

烤肉宛的烤肉曾被几代名人推崇,从中可见老字号的魅力,不仅在于常吃常鲜的特色美味,也不仅在于立德立业的发家历程,更在于文人墨客流连其间传下的奇闻轶事与无价墨宝。烤肉宛既然位列中华老字号,在这方面自然也毫不逊色。在烤肉宛的悠久岁月中,总是不乏巨贾贵胄、文人骚客的身影,张大千、梅兰芳、马连良等艺术大师都是烤肉宛的常客,末代皇帝溥仪的胞弟爱新觉罗·溥杰是烤肉宛的常客,并曾题诗相赠,而国画大师齐白石与烤肉宛的一段缘分,更是传为佳话。上世纪四十年代,《实报》记者唐友诗邀请白石老人去烤肉宛品尝烤牛肉,白石老人拒绝道:“我的牙齿,哪里咬得动烤肉?”记者说:“正因为您嚼得动,才请您前去,那儿的烤肉嫩得像豆腐一样。”老人一听,欣然前往,果然鲜嫩可口,风味独特,自此爱上了这道京城美味。1946年,86岁的白石老人为烤肉宛绘了一幅梅花,题诗:“步寒松柏同精健,知是无生热血多”。同时,应店主之邀,挥毫为烤肉宛题写牌匾。字是用墨笔写在宣纸上的,然后嵌在镜框之内,所书为“清真烤肉宛”五字,系小篆。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道:“诸书无烤字,应人所请,自我作古。”落款为“八十六岁白石”。白石老人以画闻名,但为了这块牌匾,还是认真查书,得出“诸书无烤字”的结论,而是写作“熇”,“烤”则为通假字。因此,白石老人可以说为烤肉量身定做了一个“烤”字,由此也引发了学术界的讨论求证,成为文学史上一个风趣的现象。可惜的是,如今白石老人的墨宝已下落不明。白石老人八十八岁时又画寿桃一幅送给烤肉宛,画中题字:“仁者多寿”。从中不难看出,齐白石与烤肉宛之情深。这不但是老人自寿,而且也为店主人祝寿。齐白石和店主人之间这样亲密的关系,亦是烤肉宛和各阶层市民群众的亲密关系的一个反映而已。

与烤肉宛结下不解之缘的艺术大师不仅齐白石一位,为烤肉宛题字留笔的还有张大千、郭沫若等。1960年,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以烤肉宛宴请艺术界名角儿,酒足饭饱后更是赋诗一首:“宛家烤肉早声名,跃进重教技术精;劳动人民欣果腹,难忘领导党英名。”

烤肉宛能在众多烤肉店中突出重围,终成一代名店,并获得社会各界名流名士的垂青,自然有其精到之处。

烤肉宛经久不衰的秘笈当然在选材用料等方面的考究与精细。先拿这牛肉来说,烤肉宛选择的都是四到五岁,体重三百斤以上的西口羯牛或乳牛,只取其上脑、排骨、里脊、米龙、子盖、和尚头等最嫩的部位,并剔除肉筋。至于其余部位,则难登烤肉的大雅之堂,只能用来制作其他菜肴。选好了肉还要采用“天然冰镇压法”进行挤压,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流行的方法,一般要冰镇24到36小时,开箱后再一层层取出牛肉进行切制。切的时候自然对刀工也有极高的要求,肉片必须切成均匀的六毫米左右的薄片,不能破碎,想要完美地达到这一要求,只有那些专注刀工数十年的老师傅们才能胜任,刀光剑影之间,倒也是另一种别致的美学。切好的肉片配上香油、酱油、虾油、料酒、姜汁、白糖、味精、葱丝、香菜等佐料,上炙子一烤,顿时鲜香四溢,又有谁能抵御这种诱惑呢?烤肉宛不但在食材与刀工方面追求极致,在佐料、木柴等细小之处也有自己独到的讲究。比如,就说这烤肉用的葱,一定要选择“鸡腿葱”,这种葱味道浓郁,略带甜味,与牛肉搭配自有一种别样的滋味。而木柴则要用松枝、枣木和梨木等,烤炙间,木柴的香味也随之渗入到牛肉中。就连各家别无二致的炙子,烤肉宛也有别家难有的优势。吃烤肉讲究炙子越老越好,而烤肉宛的炙子,在日积月累间被油脂滋润着,烤出来的肉没一丝儿铁锈味,只会更显香嫩,这是时间对烤肉宛的慷慨馈赠。正是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依旧坚持本心,烤肉宛如今才能霸守南城,成为烤肉中的佼佼者。

当然,正像我们前面所说,与其他京城名吃不一样,烤肉的另一个特色即在于吃时的恣意与尽兴,而继承了这份洒脱的烤肉宛,也因此受宠百年。和许多老字号一样,烤肉宛这一路也并非总是荣耀与显赫。文革中,烤肉宛曾一度改成“牧平烤肉店”,直到文革结束才得以恢复招牌。但不管怎样,如今的我们何其有幸,依旧能在烤肉宛之中品味传统饮食文化的无上魅力。

【银锭桥畔烤肉季】

与霸守南城的烤肉宛相望的,是位于什刹海银锭桥畔的烤肉季,这二者共同构成了京师“南宛北季”的烤肉格局。什刹海自元代开始便是京都的游赏圣地,坐落于此的烤肉季自然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平添一份历史厚重感。什刹海的映日荷花也早已与烤肉季一道,写入了这座城市的记忆之中。

烤肉季创建于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其历史虽不如烤肉宛那般悠久,但自有其中的曲折与坦途。“烤肉季”是京城百姓送给其创始人季德彩的美名。通州牛堡屯人季德彩,咸丰末年来京,最初以挑担卖凉粉为业,后在什刹海一溜河沿设摊经营烤羊肉。日后每年“荷花市场”开市,季德彩便会赶来做生意,等到七月中或九月初九重阳节后撤摊,年年如此,从不间断。因摊主姓季,又主要以烤羊肉为生,故而人们习惯称这摊子为“烤肉季”,真名倒没几人记得了。季家的烤肉技术堪称一绝,即便在当时诸多烤肉店中也毫不逊色,来往食客无不交口称赞。且清朝“旗民分居”的政策使得清代京师有“南汉北旗”之说。季德彩摆摊的什刹海周围有好几家王府,有恭王府、庆王府、摄政王府、醇亲王府等,宗室、太监络绎不绝,而这源自草原的烤肉,自然深得这些人物的喜欢。烤肉季出了名,那些王爷们也自然便成了它的主顾。每逢王府里的人馋这烤肉时,季家的人都格外忙活,像戏班赶堂会似的备料推车,亲自到府上露一手烤肉绝活。像溥仪的父亲摄政王,就点着名要吃季家的烤肉。不过,那些王爷们可不是到铺子里去吃,而是在家中坐等,季家就像是戏班赶堂会,得备料推车,亲自到王爷府上去烤。所以,季家烤肉名声渐响,与这些贵族们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季德彩去世后,家业便由其子季宗斌继承,辗转数年,这家烤肉摊逐渐在天子脚下扎稳了根基。时间一晃至1927年,烤肉季迎来了年仅21岁的继承人——季阁臣。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季阁臣接管这个烤肉摊的第一把火,便是用砖头支起一口大铜锅,搭起一个铝饭棚,再摆上桌椅板凳,一个烤肉摊摇身一变成为了烤肉馆,且顺应人们习惯的称呼,以“烤肉季”为字号。终于稳固下来的烤肉季迎来了飞速发展时期,1945年,原本的店铺已经无法满足每日顾客盈门的烤肉季的需求,于是季阁臣多方筹措资金,终在银锭桥畔买下了一座坐北朝南、古香古色的水榭小楼,继续经营烤肉。珍馐佳肴再伴之以京城美景,难怪人们在此流连忘返。

虽然开办时间较晚,但烤肉季的名头却渐渐与烤肉宛不相上下,百年之间生意不衰,尤其得到名门雅士的青睐,这其中自然有烤肉季自己的秘诀,如若归纳起来,当是烤肉季的“三绝”。

第一绝自是烤羊肉,这是烤肉季的立店之本。烤肉季在选料时极为精细,以张家口西里头团尾绵羊为首选,北口外热河等地长尾羊、大山羊次之。宰杀后,全羊仅用上脑和后腿两个部位。羊肉剔除筋膜、碎骨、肉枣后,要用布包好,冰镇挤压二十四小时,这样的羊肉才能担得起“赛豆腐”的美称。切肉也有讲究之处,要用特制的约一尺五寸的长刀,切成片薄如纸、均匀不碎的肉片。切好的羊肉要加入多种调料腌渍,在炙子上用果木烤熟。为了让肉片更加鲜嫩可口,在烤时还要不时洒上鸡蛋液,熟后再撒上香菜段。经过百年的发展,烤肉季也推出了口味各异的烤肉,如这“老、嫩、焦、糊、甜、咸、辣”八种口味,极受顾客的喜爱。据季阁臣讲,烤肉季早先吃烤肉,吃法和佐料和现在略有不同。是先配好佐料,放在一只碗里,另盛一碗凉水,把羊肉片在凉水里蘸一下,然后放在炙子上翻烤,稍变色夹下,再蘸佐料吃。现在的吃法是用调料同肉片搅拌好,然后放炙子上烤。过去所用佐料,主要是大葱末、香菜末,以及卤虾油、高酱油、料酒等。现在则又加香油、醋、姜汁、味精、白糖、辣油等,且按顾客口味自行调配。另外,烤肉季还将诗意融入了这烤肉之中,所谓“怀中抱月”,便是在摊成一圈的烤肉中间打上鸡蛋,凝成一体,好吃好看,名字也格外雅致。不腥不膻、香醇味厚的烤肉,常常使人食一、二斤仍不尽兴,也无怪乎烤肉季成为京城烤肉的后起之秀。

第二绝当属观山。“银锭桥观山一景,烤肉季烤肉一绝”。什刹海的景致对北京人而言并不陌生,源于玉泉山的清水在此汇聚,又以两座石桥分为三海。德胜桥以西为西海,德胜桥和银锭桥之间为后海,银锭桥以东为前海。而“银锭桥”这一名字也是因桥面石板间镶嵌的银锭形铁块而来,由于长年磨损,铁锭泛着泠泠银光,人们便以“银锭”命名此桥。在银锭桥极目远眺,如黛西山和积水潭南岸孑然影立的古塔让人赏心悦目,雨后更有烟雨斜阳,此景美不胜收。“银锭观山”是燕京小八景之一,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因此,在银锭桥东侧的烤肉季大快朵颐,再赏这燕京美景,已然成为老北京尽享京城之美的上上之选。

第三绝便是赏荷。落座烤肉季,便可看后海满池荷花。有人曾吟诗赞道:“银锭品味烤肉时,数里红莲映碧池,好似天香楼上座,酒醉人阑语丝丝。”此等意境,乃是三海对烤肉季的慷慨馈赠,也有赖于季阁臣当初的独具慧眼。

烤肉季的“三绝”使之成为北城烤肉的首选之地。在这里,含浆滑美的烤羊肉伴着淡淡的荷花香,一直沁入老北京人心底最柔软的记忆。解放后,烤肉季几经翻建。古朴典雅的店堂,引来老舍、载涛、溥杰、溥心畬等诸多名人前来就餐。名人书画悬挂四壁,有溥心畬书写匾额“莲池别墅”,黄苗子书“赴月”横额,老舍夫人胡絜青书“赏荷厅”横额。

诚然,老北京的烤肉店不只有烤肉宛和烤肉季这两家,只不过这二者因其各自的特色而格外受到时间的偏爱,其余者也许只留存在少数人的记忆中了。现在,很少有人记得在虎坊大街中间路北,曾有一家“烤肉刘”;在宣武门外菜市口,烂漫胡同对面,路北亦有一家“烤肉陈”……但不管怎样,如今的我们还能品味烤肉之美,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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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的上上之选,这对追求饮食调和的中国人而言最合适不过,难怪人们对烤鸭推崇至极。但若仅是如此,还不至于让烤鸭能够担当得起“天下美味”、“京城名片”这样的名头。真正把烤鸭推上宝座的,应当是其深厚源远的历史脉络与精致考究的制作工艺,这也是北京烤鸭独树一帜的魅力所在。 说到烤鸭,似乎格外对中国人的胃口,历朝历代不论是野史传说,还是正史古籍,总不缺鸭子的身影,只不过最初不叫烤鸭,而称作“炙鸭”。
  • 连家鼓点儿都有了。如此主次搭配,相辅相成,也正符合了中国儒家文化的君臣父子之纲。涮羊肉的讲究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渗入到了每一道制作工序之中,并融入了厨师们力求最好的匠心精神。所以,老北京人对涮羊肉品质的苛求,体现出的是饮食文化的深厚邃远与老北京们追求高品质生活的真性情。也正是这份苛求,让涮羊肉得以绵延百年时光,在以美食著称的中国脱颖而出,依旧活跃在国人的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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